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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庄西南有山,山边庄墙不远有河,河岸边有磨坊。
此时磨坊上游不远人来人往,搬石挑土,扛运木头,热火朝天,却是在修建堤坝,还有沿岸高地的一些工棚。
这堤坝棚屋去年起就陆陆续续修建,不过最近加快了速度,庄内消息传来,说是杨相公要在这边建什么水车,众人也不懂,依着上头吩咐做事便是。
看看时近中午,收工的铜锣声响起,立时众匠人,营缮队与水利队的工人纷纷放下家伙,排成队列,到吃饭的地方集合。
新安庄规矩多,便是上工的工人们,收工也类军伍似的鸣金收兵,然后领饭也是排队。
一片的欢声笑语,每到吃饭的时候,总是让人高兴的时候。
眇一目,人瘦高有力的瓦匠顾九下了棚屋,去河边洗了手,然后排队领饭。干了半天的活,这手太脏了,但早前他只用干草揩揩便罢,此时需要仔细洗一洗。
他们这一行,干活时再脏手也不洗,只用软草、干布揩,歇工后才用水洗,俗称“洗手不干”。
他也排队领饭,饭桶菜桶伙食队挑来,就摆在工棚的附近,依顾九的身份待遇,他是高级技工,跟主管的待遇是一样的。领到的托盘,菜碗上有两大块的马肉,实在让人羡慕。
顾九回来,就在河边找块石头蹲着吃,旁边各人欢声笑语,都对手中饭菜赞不绝口,又有肉吃,就算很多工人碗中只有碎肉,也足以让人心满意足。
依他们往日帮人干活,就算匠工,那都有荤菜日、素菜日,经常吃到肉,那是非常少见的。
顾九一样非常满意,此时太阳晒得温暖,他心中也暖暖的,入了庄后,这日子就过得不一样,被评为高级技工,包吃住,每月底薪一两银子,干得好有奖金,吃的还与别人不同。
他有家口,更分下了房屋,只要居住满三年,居房就归他们所有,没什么不满意的。
顾九觉得,自己是时来运转了,所以进了新安庄。
他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技师,那就跟总管一样的待遇。
不过要成为技师,那要看你带出多少学徒,甚至技工,听说庄内要办技校,顾九对此很上心,那时奖金更多,还是体面的先生,离被评为技师也更近。
相比别的工匠有些犹豫,顾九认为,新安庄内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此时一阵喧哗笑闹,一大帮半大孩童飞奔着过来,人人穿着青布罩甲衣,却是学堂放学了,然后众学生吃过饭,赶着来上工了。
庄内孩童现在都是半工半读,分配到各行各业当学徒,他们也有工钱,每月二钱银子,干得好有奖金。
到管事那边报到点名后,众学生就欢笑着,聚到各自师傅的身边,顾九身旁也有五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顾九微微露出笑容,几个娃娃都很机灵,对他这个师傅也很敬重,虽没有正式拜师,但顾九已将五人当成自己的徒弟,未来一身本事,都会传授给他们。
他们这一行其实对收徒看得颇重,徒弟的介绍人不叫“中人、保人”而叫“媒人”,即把师傅家当自己家,把自己的父母家叫“娘家”。
一下就有五个“徒弟”,顾九还是个谨慎的人,可想他对这五个孩童的喜爱。
不过他性格沉默寡言,就算很喜欢几个学徒,脸上也没有表露出来。
这时那最机灵年幼的学生咦了一声,却是此时未上工,他蹦跳着四处看,就从河滩一片乱石后捡到一个荷包,里面有一些细碎的银子,约有一两多。
他好奇的道:“这是谁掉了?”
他要讨好顾九,就悄悄过来递给他:“顾师傅,这给您。”
顾九却是眉头一皱,他接过荷包,语重心长教导他,还有边上好奇围来学徒:“这财我们可不能贪,等会就交给管事,让他帮寻到失主。我也要教导你们,我们瓦匠这一行,乃是上行,讲究良心、德行,见财而心不动。不说一两银子,便是五两,十两,拾到了,都不能私自贪了,否则就是坏了我们这行规矩,记住了吗?”
众学生道:“顾师傅见教得是,我们记住了。”
特别那拾到荷包的学生,更惭愧的低下头。
顾九容色稍霁,他在庐州时,也曾拜过一个师傅,当时他师傅更面对五十两银子而心不动,传为美谈,也维护了他们瓦匠行当的名声。当时那一幕,总在顾九眼前闪烁,此时他也如此劝导了他的学徒。
很快顾九带着众学生,将荷包交到管事那边,管事敲着铜锣,很快找到了失主,却是一个木匠掉了钱包。他只是初级技工,每月工钱不多,失而复得,自然非常感激。
而顾九等人拾金不昧消息传开,周边工匠工人,无不对他们竖起大拇指,赞叹传扬。
这一幕也正巧被过来的杨河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更若有所思点头。
他心想,至少这一代,入庄各人的品德才能都不必担忧。
事实上他设立奖金制度,同时也伴随着惩罚制度,偷懒的,不努力干活的人,都会受到各类惩罚。
但总体新安庄来看,目前的氛围还是积极努力的,进庄的各人,都曾遭受过万千磨难,很多人饥寒交迫,死人堆里爬出来,到了一个安稳的地方,有饭吃,有衣穿,都是满怀感恩,奋力干活。
这种氛围影响了众人,形成良性循环,更涌现顾九这样的人,虽平凡普通,却有着伟大的人格。
杨河决定将这事迹选入课本。
……
此时他身边伴着张出恭与张出逊,还有包添甫等工匠,护卫队长陈仇敖自然形影不离,铁盔铁甲,大红粗毡斗篷,一身的红光闪耀。
他们从庄西过来,西面庄墙处早开了一道门,不需要绕道东门,直接出来就可以到河边。
水流悠悠,河宽约三十米,两边满是古树藤蔓,桃柳植被,自然风光辉映。
这水当地人称李家河,南下注入黄河,源头为白马湖,白马湖的源头其实又是黄河,等若一个循环,平时这河水还是多的,只秋冬时存在一个枯水期。
此时河上已建坝堤,对着岸上高处,还有一条引水槽,往槽坝下去不远,就是原来“李庄”的那个磨坊,可磨面,可舂米,可榨油。
杨河等人入驻新安庄后,很快磨坊再次启用,不但满足庄民需求,便是周边村寨的乡民,多将家中米麦运到这边加工。
这时水流哗哗,伴着“叽呀叽呀”的转轴摩擦声不断传来,下游硕大的水车木轮正在转动,前段时间筑坝砌槽,这水车磨坊曾停工过一段时间。
眼下坝堤水槽已成,只余槽上工棚未成,但已不妨碍下游些的磨坊运作。
张出逊往下看了看,众人站的这片地带正在建工棚,下面就是引水槽,此时堤坝闸门未打开多少,但引水槽的水流哗哗,溅起串串水花飞腾,水力非常的强劲。
他有些好奇,杨相公说过要用水车打造军器,但什么样的水车,需要这么大的水量?
张出恭也是好奇,身后的包添甫一样看去,神情似乎若有所思。
进庄之后,庄内处处让他大开眼界,但他是个有城府的人,仍然不动声色样子。
杨河笑了笑,张出恭、张出逊一左一右站在身旁,个个站得挺拔,典型的站如松,加上边上的陈仇敖,这三人的仪态,在后世做个模特是绰绰有余。
他说道:“张兄弟,还有包师傅,你们可知道水转连机磨?”
张出恭道:“水转连机磨?属下似乎听过类连机碓的物什,但未见过,不知是不是这水转连机磨。”
包添甫则道:“小人有在苏扬见过,那水车轮叶又高又宽,引水槽也是急流大水。轮轴更粗,轴上有齿轮,可与旁边石磨的齿轮相衔接。小人更曾见过一个水轮带起九个磨同时舂米的连机碓,应该就是大人说的水转连机磨了。”
杨河微笑点头,心想这包添甫倒是见多识广。
包添甫道:“不过这水转连机磨多在江南之地,却是需要的水多。小人曾有听说,那些水磨舂米之前,都须将闸口关闭蓄水,又用水闸开启轮叶的起动、变速、停转。小人看这河水的水量,估计一晚的蓄水,只可带起五个磨同时舂米磨面。”
杨河再次点头,水碓磨坊的选址都需河水有落差的地方,再用石料筑成引水渠。李家河这处的水流,虽通过筑坝蓄水,形成落差冲力,但确实水力只可带起五六个水磨同时运转。
不过对杨河来说,这也足够了,依他估计,这些水流的落差冲力,估计有四个多马力,总共可以带起约四十吨的冲压力。
这个力道,不说打制鸟铳盔甲绰绰有余,就是以后他要冲压一些东西,如防伪的腰牌上铜铭,甚至冲压银币都可以。
毕竟西班牙人冲压较精美的地球双柱银币,视精美与坚硬程度,也只普遍三十吨到二百吨左右的冲压力。
大不了筑坝继续筑高,继续蓄水,形成更强大的落差冲力。
“但这水转连机磨也有缺憾,水车的辐条叶片可用上等松木,在水中耐用不腐,但连着各磨的轮轴齿轮,便是用坚硬的铁木也不耐用。特别桩齿转动时磨损大,常常需要修葺。”
包添甫最后说道,他猜出了杨河要做什么,此时也将水转连机磨的弊病说了出来。
而且,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这就不在包添甫知识范围之内了。
杨河微笑道:“所以,轴承、齿轮等物,我都打算使用青铜来解决。”
张出恭等人还好,包添甫与身后的工匠则是倒吸一口冷气,这耗费就大了。
……
青铜耐磨损,后世就广泛用于滑动轴承、齿轮等要求耐磨的零部件。
在耐磨性这点上,青铜比钢还要优良。
这其实也是一种合金,红铜,也就是纯铜,加上一定量的锡,那就是青铜。
加上一定量的锌,此时称“白铅”,就是黄铜。
此时红铜价格不菲,成色较好的“高铜”,每百斤银十七两五钱。
锡的价格,每百斤也要十六两五钱。
为使水车的轴承、齿轮更经久耐用,杨河决定自己配方青铜,使零部件更耐磨损。
也可以想象,单造这个水转连机水车,他的银子,不知会耗费多少。
不过银子抢来就是花的,堆在那边只是无用的死物罢了。
这点上,杨河是不会吝啬花钱的。
同时水转连机磨有几组齿轮蕴涵着改变方向与运动速度的动力机构,类似变速器的原理,但杨河想了想,先用堤坝闸门试试,控制水流,看能否使水力锻锤稳定在一分钟二百下的速度。
如果能,暂时就不用变速器,省了很多事情。
……
很早的时候,杨河就想使用水力,但没有相关人才,现在有了包添甫等冶坊的工人,很多铜具的铸浇就可以进行。
杨河设定了青铜的配方,最耐磨的配给,又设计了各齿轮,曲柄连杆的图纸,敲定了水车,各零配件的样式大小,科学又合理。
与庄中原来工匠一样,包添甫等人同样惊为天人,对杨河的敬畏都不知觉增加许多。
然后木匠们造水车,包添甫等人用翻砂法浇铸各青铜零配件,最后精心打磨。
但这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至少按月计,所以杨河又陷入另外繁忙的事情中。
休假的队兵回来,各总军官也决定完毕,新安庄就开启了新一轮的招兵扩兵活动,许多工队的工人被招为队兵,然后收容的难民,又补充进各工队内。
一些有家口的,纯朴老实的难民同样被招入军中,然后他们开始训练。
两次殴打流寇,杨河马匹缴获也多,除战马五百多匹,还有膘马,骡子,驴子六百多头。
战马杨河不动,这是骑兵队,哨探队专用,但膘马,他倒有分配下去,队总级军官,主管总管级人员,都有分配到膘马。
他们使用公马,在杨河北岸治下这一片,出行可以不经申请,当然若到邳州,或到南岸的睢宁地,那就需要报备了。
军队训练同时,军官士兵的马术训练也在进行,目前阶段,他们皆是“骑兵操典”六步曲中的第一步曲:马场骑术。
众人还多是一步曲中的一二步细分步骤,平地与骑墙,轮流到马场做骑马蹲裆状,然后在大腿内侧夹半桶水或几块砖,训练夹力。
夹力训练出来,又骑土墙,训练平衡能力,最后才是第一步曲中的第三步,上马。
便是“骑兵操典”第一步曲没有二三个月也不能见端倪,所以心急吃不成热豆腐。
杨河略略关注后,又再次陷入繁忙。
……
很快时间进入四月,邳州军器局攒典王奉仍每五日抄一份邸报送来新安庄。
杨河看邸报,祖大寿与洪承畴降清的消息终于传来,这事情对大明上下冲击力前所未有大。
祖大寿还好,虽是老牌的总兵官,但只是武人,大明一向有武人降贼降奴的传统,众人震惊后也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