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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里多少恩爱的情侣在一场装修之后反目成仇,姻缘落空,张寿没数过,但单单听过的各种反面教材例子就多如牛毛。所以,今天朱莹看了三处房子却无一满意,最后提出要造房子的时候,他虽然非常心动,但同时也非常头疼。
心动的是,这年头的房宅格局,其实不符合他这个现代人审美观,他是很想自己设计一个更符合他起居习惯的宅院;而头疼的是,朱莹明显是很有品位的千金大小姐,但和他的三观估摸着也有很大不同,万一造房子时意见不统一吵起来,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更重要的是,造房子这种事……费钱,费力,费时间!在如今这种年头,大户人家造一座宅子用个三年五载,不足为奇;十年八年,那也司空见惯。毕竟,各种各样的木构件再加上雕刻,那可谓是真正的慢工出细活。
因此,他只能苦笑着对朱莹说,这事情得考虑考虑,随即便上车打算送朱莹三人回赵国公府。然而,他们正要上车,之前把他们带进那三处房子,略加解说后就一声不吭的阿六,却突然开口说道:“其实还有一座房子。但因为不那么吉利,所以我刚刚没说。”
“不吉利?是闹鬼的凶宅?还是住过什么贬官去职的人?”朱莹浑然忘了自己刚刚还要求过,房子一定要吉利,竟是饶有兴趣地问道,“阿六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会儿说出来了?”
“因为之前这三处宅子,大小姐都不满意。”阿六的解释非常耐心,“而且那宅子很大,发卖了好多年都没卖掉,风水先生说风水格局挺好。但从前那位主人却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次,张寿也听出了内中玄虚,当即若有所思地问:“死得不明不白?是被人诬陷?还是贪腐犯罪?又或者……”没等他把话说完,朱莹就接上了他的话茬,好奇地问道:“要不干脆就是谋逆造反,所以人被赐死,宅邸也被抄家封门了?这才没人敢买?”
她说着就笑道:“阿寿你不知道,我刚刚让你不要买丢官去职那些官儿的房子,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可京城遍地都是官儿,好一点的房子甚至换过好多主人,说不定就有那个被贬官的,所以忌讳其实不那么大。可只有一种人的房子有点麻烦,那就是谋逆造反的!”
湛金和流银顿时忍不住想要以手扶额。小姐,知道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刚刚说不要贬官去职的官员旧邸,那也是为了姑爷的前途,可你不要把谋逆造反说得和吃饭喝水一样!
阿六面无表情地说:“虽说宅子原主人谋逆造反的事情没公诸于众,但他算是大逆没错。”
朱莹顿时有些踌躇:“这种房子价格固然便宜,但不知道买下之后,皇上是否会不高兴,更不知道会不会继承前主人的霉运,所以这种房子除非皇上赏给谁,否则一般都会空关到成了荒宅为止……但能谋逆造反的人,就算现在被抄家封门,那宅院肯定还不错。去看看吧!”
张寿见朱莹把去看抄家封门的宅子说得像闲逛踏青一样简单,他不禁哑然失笑。只不过,阿六的话里也透露了一个讯息,那就是那座宅子除却意头不太好,但至少没有因为造反而发生过大规模屠杀事件。至于死人……呵呵,这年头京城的宅子,哪会没死过人?
更何况,就连这座京城,应该也是在死人堆上造起来的。
当下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阿六,别卖关子,到底那宅子的原主人是谁?”
阿六瞥了一眼朱莹,这才认认真真说道:“是庐王。那宅子不是庐王府,是庐王的一座别院,所以庐王没死在里面。”
张寿这些日子也深入了解了一下本朝旧事,尽管有些事情大多数官员都讳莫如深,他又不是编史的史官,也没处打听,但庐王这个封号,他至少还听说过,因为那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弟弟,睿宗唯二的皇子之一。
据说在他出生那一年,也就是永辰十年,业庶人——也就是皇帝的亲叔父业王掀起的那场变乱中,庐王突然暴病去世了。只不过,暴病这两个字,在京城总归是和各种阴谋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无缘无故的暴病背后,总隐藏着各式各样不足为人道的魔鬼细节。
但此时此刻,张寿如释重负的却是,庐王并没有死在那座别院中。而不仅仅是他,朱莹也立时喜出望外地叫道:“原来是庐王!没错,他是死在庐王府里的,和别院没关系。但传说那座别院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之一,还是从皇上那儿抢来的,所以发卖后没人敢买!”
朱大小姐一边说,一边露出了志在必得的表情:“阿六你真是好样的,居然能想到那儿!走走,阿寿,我们快上车去看房子,你不知道,庐王那座别院听说景致不错,还有一座百年牡丹园,里头各式各样珍稀品种都有。要不是祖母和爹不给我钱,早些年我都想去把它买来!”
张寿忍不住狐疑地瞥了一眼阿六,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早就知道朱莹喜欢那里,所以方才拖到最后才拿出来说。可是,当看到阿六同样诧异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想错了。
转念一想,他就爽快地说:“阿六,莹莹既然有兴趣,那我们就去吧!赶在傍晚之前把房子看完,否则就要耽误晚饭了!”
然而,当马车启程前往昔日那座庐王府别院的时候,张寿方才后悔,为什么要对阿六说什么耽误晚饭的话——这小子专挑小路走,而且一会儿全速,一会儿降速,忽快忽慢的行驶路线,让他差点没晕车。
更可怕的是,头几次加速又或者拐弯时,他和朱莹竟是撞成一团,而另一边的湛金和流银却都能坐得好好的,几次三番下来,他不得不抓住任何能稳住身体的突出部位,心里却已然认定,外头驾车的阿六绝对是故意的!
而朱莹最初是诧异,之后则是觉得新奇有趣,再加上张寿那种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君子的举动,她更是越看越笑得娇艳如花。当最后马车停下时,她见张寿直接钻出车厢去呵斥阿六了,便连忙叫了湛金和流银来替自己梳理刚刚被碰乱的头发。
“幸好今天穿的是男装,否则一路上这么一折腾,小姐这头发都不知道该怎么梳回来。”湛金一面小声抱怨,一面巧手翻飞地替朱莹把头发梳了回来。
而流银见朱莹表情轻松,不见半点愠怒,她就连忙冲着湛金丢了个眼色,暗示其不要继续这个话题。显而易见,外头的阿六是故意制造的那种机会,可朱莹却也甘之如饴,至于外间正在训人的张寿,要说真的不高兴,那却也未必。
果然,当张寿的声音告一段落时,车内的主仆三人就听到了阿六那淡淡的声音:“是少爷你自己让我加快速度赶路,以免赶不上晚饭的。再说……”
“别再说了,这儿的钥匙你有吗?有就去开门!”张寿刚刚那疾言厉色的教训,也就是表明一下自己并非占朱莹便宜的态度,却没打算让阿六真的老老实实把那明摆着的用意给挑明。他没好气地横了少年一眼,随即环视着面前那分明还保持着旧貌的围墙。
墙壁上依旧粉刷得雪白,上头的漆黑瓦片还显得很新,既然里头没有住人,那很明显,这地方就是一直定期有人整修。对于一座抄没的别院如此上心,分明是上头有人如此吩咐,而那个人不是皇帝就是太后。怪不得没人敢乱捡便宜,以免莫名其妙就见罪。
而朱莹看着这宅子的围墙,眼神中也露出了几许异彩:“听说这别院是有名的造园大师,江南的胡安山亲自画的图纸,而后又亲自督造的,可惜我生得晚,没进去看过,今天要不是阿六,我还找不到机会。阿六,你到底弄没弄到钥匙?要是没有,我们就翻墙进去!”
“……”
湛金和流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小姐真是觉得和寿公子已经被赵国公府上上下下视作为姑爷,所以两人之间已经可以熟稔到不拘小节了吗?当她们情不自禁地去看张寿时,却只见张寿抬头看了看围墙,仿佛是在衡量那高度,决定是不是要真的翻墙。
好在就在这时候,阿六给出了一个让她们如释重负的答案:“我当然有钥匙。”
在张寿怀疑的目光注视下,阿六从怀中拿出了一串钥匙,随即走上前去,一把一把摸索着开门。见此情景,原本就觉得不大靠谱的张寿只觉得心情更微妙了。
他怎么觉着阿六像是溜门撬锁的小蟊贼在一把一把试开,看那把万能钥匙能开门进去?
然而,阿六动作很快,不过试到第三把钥匙,他就啪嗒一声把锁打开了。等到他推开大门时,朱莹就若有所思地说:“这都空关了十几年的房子了,居然推门的时候没社么响声?”
“大约是有人定期给门锁和合页什么的上油。”张寿口中这么说,却招呼了朱莹入内。这别院门楼倒是颇为气派,但一进大门入内,他就发现,格局和赵国公府那种方方正正的前堂后院好像有些不同。
偌大的院子后头,是一座五楹大堂,而堂上方的匾额上,却不是像别人家那样题着各式各样代表美好的字眼,又或者出自各种诗词典故里的词语,而是只有锋锐十足的两个字——无题。至于落款,日期,呵呵,完全不存在。
而阿六如同管家一般,提着一串钥匙上前,这一次,他熟能生巧地只用了两息的功夫就打开了这座无题之堂的门。
而两扇大门徐徐推开,张寿就发现,如果说外间大门没有任何少人进出的刺耳摩擦声,那也许只是巧合,可这落锁的大堂中桌椅陈设一尘不染,地面还铺着木地板,那就绝对是不正常了。要知道,房子是用来住的,一旦没有主人缺乏人气,房子和家具全都腐朽得很快!
朱莹对这种典型的厅堂并不感兴趣,随便转了转,她就立时回来一把抓住了张寿的手腕:“阿寿,这儿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看看那座牡丹园!”
不等张寿说话,她就冲着阿六叫道:“阿六,你既然来过不止一次,快带路领我们去看园子,这些各有千秋的屋舍回头再看!”
阿六看了张寿一眼,见其正低头满脸无奈地看着朱莹紧抓他的手,他就立刻答应了一声。接下来,他连开了数道门户,当推开两扇圆形月亮门时,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朱莹那高兴的嚷嚷:“阿寿,你看,这就是牡丹园!”
刚刚一路进来,见四处全都明显经过精心养护,张寿对即将看到的牡丹园自然有心理准备。果然,即便他看到的是冬天的牡丹园,但杂草不生,枝条经过修剪,不少地方还垒着明显簇新的花盆,足可见就在这一阵子,还有园丁在照料此处。
因此,趁着朱莹松开了刚刚紧抓他的手,又叫了湛金和流银去四下闲逛,他就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六道:“这宅子是谁让你带我和莹莹来看的?”
阿六非常坦然地直视着张寿的眼睛,一脸你干嘛明知故问的表情。
张寿顿时了然。毫无疑问,就和阿六上次被皇帝点了一份报酬优厚的差事——去担任朱二的武学老师一模一样,这一次他献给皇帝的新式纺纱机图纸以及推广计划,换来的是眼前这座昔日庐王别院。
然而,既然不是光明正大的天子赐,那就至少是有价之物,他立刻问道:“这座宅子皇上打算作价多少钱给我?”
见阿六二话不说,直接伸出了一个巴掌,张寿顿时哑然失笑:“皇上还真是掐准了我从大皇子那儿弄到的那笔钱。五千贯买下这样一个偌大的别院,真心不贵。”
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阿六摇了摇头:“不是五千贯。”
“那是五万?”张寿顿时愣了一愣,可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皇帝这明显是补偿,怎么可能会给出一个他无法负担的价格?当下他就有些牙疼地说:“难道是五百贯?”
仿佛没看见张寿一脸这也太离谱的表情,阿六淡然自若地说:“皇上说,卖给别人,万两黄金,卖给少爷,五十贯你拿走,还附赠牡丹园内价值不菲的十余种珍稀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