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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拿出一万贯钱,对大皇子来说自然是伤筋动骨。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赖账,侵吞……乃至于其他各种更加隐蔽但有效的手段,把这笔钱抵消掉。
奈何陆三郎那是贼滑溜的人,当天晚上竟是没从那地方离开回国子监,他就连像二皇子那样调虎离山的手段都用不上,更不敢在如今风口浪尖的国子监附近挑事。而等到次日一大清早,陆三郎和阿六带着两个纺工是出来了,可出门之后就嚷嚷出了一句话。
“里头那纺机烧成灰了,人我带回织染坊去帮几天忙,不劳费心了!”
当周边的探子传回消息之后,气了个半死的大皇子只能认下了这桩交易,不得不再次派了个向着自己的监生去给陆三郎送了信,敲定五千贯现钱,外加五百亩沧州棉田的价码——虽说京城附近诸县的价格原本就比不上江南,可十贯一亩仍然算得上白菜价。
十天之后,就在外间礼部选妃之事喧嚣尘上,而顺天府尹王杰则是毫不客气地直接提审了二皇子两个身边侍卫的时候,大皇子和陆三郎的交易,却也算是完成了。让大皇子为之气结的是,整整一百台纺机,根本就不在京城,而在京郊一处临时木匠工坊。
那是早在张武和张陆买织染坊之前,张寿就通过赵四和罗小小,拜托孙木匠和张铁匠带着十几个徒弟,整整赶工了一个多月,这才把东西赶出来。
而用陆三郎捎带给大皇子的话来说,这地方偏僻安静,正适合招收纺工悄悄工作,闷声大发财,工坊就当是附赠给大皇子的。他更建议大皇子直接从沧州招纺工,以免惊动了别人。当然,实在不行,立刻训练人手也还不晚。
毕竟,一个熟练的纺工比一个熟练的织工要相对容易训练一点。
虽说心头憋屈,但当大皇子秘密出城,带着搜罗到的几个纺工当场试验过之后,得到的结果却终于没有让他失望。赵四和罗小小在重赏激励下,关秋也一块进来参详,出了个好点子,三个人合力改进的新纺机有十八个锭子,速度比从前江南常用的三锭纺机快了几倍!
大皇子立刻就吩咐人去沧州,把那几家最有名的织坊东家都请来共商大事,同时又打发人去江南会馆,打算和那些江南大族放在京城的代表接洽。他很有自信,凭着自己手中独一无二的技术,必然可以吸引到那些富商大贾。
当大皇子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始自己的发家致富大业时,北城国子监附近萧家大院隔壁的小小铁匠铺,却也正式敲锣打鼓地开张了。只不过,同时挂牌的,却还有赵氏木工坊的招牌。对于一个店堂却是两家同样做生意,街坊四邻都大摇其头。
都说金克木……这两样东西怎么能放在一块?
把铁匠铺和木工坊放在一块,张寿却只是玩游戏时,一个店堂里各种装备一块备齐的那点恶趣味,然而,之所以挂牌,他更多是满足罗小小和赵四的心愿,其实压根就没指望他们去打造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因为他还指望这两个人再加上关秋给他进行各种设备的研发。
此时,眼见之前业已在孙木匠和张铁匠那儿正式出师的两个年轻人到了面前,他就笑眯眯地递上了两个红包:“这是贺礼!”
罗小小和赵四慌忙双手接了过来。虽然发现那红纸袋轻飘飘的,可张寿一直以来的慷慨大方,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两人忙不迭地谢过。等到带了张琛陆三郎等人在这儿替他们做面子的张寿笑着招呼其他人去隔壁萧家,两人回到各自的屋子后,方才赶紧拆红包。
不多不少,恰是一人一百贯,都是钱票。可要知道,之前他们的师父们带了一大帮徒弟们做了一个月,也就二百贯!
而当张寿进了隔壁萧家的时候,张陆就忍不住问道:“小先生,之前孙木匠和张铁匠带着那么多人在城外那工坊里赶了一个多月,这所有零部件怎么做,他们应该都烂熟于心了。回头万一有人琢磨出那纺机的图纸怎么办?”
“怎么办?”张寿呵呵一笑,见陆三郎同样笑得贼贼的,他就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很有职业道德地告诉了孙木匠和张铁匠,请他们管好徒弟们的嘴,因为这是大皇子要的东西。他们这么多人没日没夜的苦干,我也没亏待他们,总共出了两百贯工钱,是他们平日的几倍。”
“而这要是还走漏出去,那就是大皇子自己运气不够好了。”其实他根本不打算瞒……
他笑着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所以我才告诉过你们,这新式纺机固然很有用,固然很厉害,但在现有的条件下,只要大规模用起来,那根本就不足以保密。哪怕大皇子的名声能够吓人一时,却不足以吓人一世。只要他真的去接洽各方,他也得意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他就呵呵笑道:“好了,反正咱们现在已经痛宰了冤大头,他会碰什么壁,不关我们的事。既然我们已经打了土豪,当然应该分钱分田地了!”
张武和张陆同时眼睛一亮,但两人对视一眼后,同时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决意。当下,年纪大两个月的张武就诚恳地说:“小先生,我们俩也就出面当了个幌子,连买那家织染坊的钱都不是我们出的,是你拿的,就算如今有了收获,我和小陆也不应该分。”
张陆说着就看了一眼陆三郎:“陆三郎掏钱买了那家铁匠铺,又出面和大皇子周旋了一趟,又出了钱,又冒了风险,相比他,我们真的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做。”
他和张武能有今天,已经是运气顶天了,贪多嚼不烂,该知足了!
而陆三郎没想到张武和张陆竟然能抵得住万贯财富的诱惑,顿时觉得自己也应该高风亮节一点。然而,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张寿给直接打手势拦住了。
“你们也不用推来让去,大伙第一次联手做事,没有功劳的人,至少也有苦劳,再说,皇帝都不差饿兵,更何况是我第一次邀大家联手做事?张武和张陆刚刚成了皇家贵婿,虽说收礼不少,但开销也大,你们一人先拿一千贯去,存在钱庄里,随时可以支取。”
没等张武和张陆说话,张寿便又看着陆三郎道:“陆三郎,你之前光是买那铁匠铺就花费不菲,再加上大皇子回头若是受了挫折,这笔帐还要记在你头上,又做了事情,又承担了风险,你就先拿两千五百贯吧。”
他顿了一顿,又笑道:“当然,那五百亩棉田按照大皇子的拿出来时十贯一亩的价钱算,谁若是不要现钱,要田地,也自便。”
知道张寿自己家境也不过平平,如今到手的万贯须臾就分出了将近一半,张武和张陆顿时大受触动。而陆三郎则是眼珠子一转,随即涎着脸道:“小先生,咱们这一回其实都可以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我又不缺钱花,这两千五百贯不如就放在你这里如何?”
说话间,他已经完全把思路给整理清楚了,越发笑得肥头大耳:“这次那新式纺机,图是小先生你画的,制作的工匠是小先生你请的,一百台纺机也是你请他们的师父带人做出来的,就连张武张陆的织染坊,也是你出的钱,我也就是做点打下手的事情而已。”
“就这样,我和张武张陆还分走那么多钱,这实在是天底下最赚钱的勾当。以后这样的好事,小先生你当然也要带挈我一把,所以这钱就当作是再投资。这次我是六百贯赚了两千五,现在我那两千五百贯留在你那,岂不是回头能挣回来超过一万贯?我最喜欢坐地分钱。”
张武和张陆全都被陆三郎这见钱眼开似的口气说得一愣一愣,等意识到小胖子那是故意的,两人方才如梦初醒。既然拒绝不了,那么与其把这钱带回去花光,还不如当作再投资,难道张寿这样慷慨而睿智的人,还会看得上他们这点钱?
想到这,两人也慌忙附和。张陆更是大声叫道:“陆三郎说得没错,小先生,那一千贯你要是真打算给我们,不如就放在你那一块掌管吧!”
“你们三个狡猾的家伙!”
张寿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就笑了:“那好吧,钱姑且由我保管,至于五百亩棉田……呵呵,我不知道大皇子到底是出于什么缘由拿出来抵账,他还真是败家子!”
“是啊,我当初在他打算用棉田折价的时候,我都惊呆了。什么地不好拿出来,居然用棉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旦纺纱的效率比从前高那么多,棉花需求一定就会暴增,到了那时候,棉田说不定就会成为香饽饽,很可能就连棉花也会涨价……”
陆三郎得意洋洋地说到这里,突然侧头看向了张寿:“等等,不对啊!要是织布快不起来,纺纱快岂不也是没用?毕竟,市面上需要的是能够做成衣服的棉布,而不是棉纱!”
“你说得没错!”张寿顿时笑了,“正是因为能够更快织布的织机还没着落,我才打算挑个冤大头来宰一下!我可没想到二皇子傻乎乎地第一个撞在枪尖上,紧跟着大皇子也主动送上门来。否则,我也就是打算挑个贪婪却又对心存恶意的人来耍一耍,仅此而已!”
张武和张陆反应不如陆三郎,但听到这话,全都不由得笑开了。尽管对上的是两位皇子,可他们却没什么畏惧——毕竟,二皇子都已经欺上头了,大皇子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难道就那样贱骨头,还要逆来顺受?
张陆笑过之后,就试探性地问道:“可如果照陆三郎这么说的话,大皇子一旦去和那些富商大贾接洽,人家一定会很快发现这一点,到那时候,棉田的价格岂不是还和原来差不多?那样的话,这五百亩棉田说不定还不值五千贯。”
“可要是过几个月,织机就能更快地织布呢?”张寿呵呵一笑。虽说从思路到成品没那么快,但很多时候,一个思路往往是促进一个发明的基础。
见陆三郎登时眼睛亮得如同灯泡,仿佛立马就要追问新织机的事,张寿就泰然自若地对张武和张陆说:“你们从织染坊里挑一个脑袋灵活,人品可靠的织工出来,去帮着罗小小和赵四他们改进纺机。毕竟,关秋虽说喜欢问为什么,思路特别,但他终究不是织工。”
“是,我们回头就去办!”张武立刻一口答应了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他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却可怕的声音。
“小陆先生,还有两位小张先生在吗,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张武张陆也好,陆三郎也罢了,此时此刻登时头皮发麻,陆三郎甚至直接呻吟了一声,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他们宁可去面对大皇子和二皇子这样心狠手辣却又贪得无厌的皇族,那也不愿意去面对外头那个一丝不苟到极点的小孩子。
朱大哥你要是再不赶紧回来,我们这些帮你带孩子的就要被折腾死了!
听到是萧成来了,张寿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说:“好了,你们轮流给小萧答疑解惑吧,我先回国子监了。”
“小先生,你不能丢下我们啊!”陆三郎叫得委屈极了,“我那两千五百贯不要行了吗?”
张寿此时头也不回地大步出门,对于背后那幽怨到极点的呼唤声只作充耳不闻。等看到门口萧成侧身让路,随即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时,他还笑容可掬地颔首还礼,心中却是一百个一千个庆幸。
幸亏当初想训练一下半山堂中那些监生,让他们在还没成婚之前体会一下教导孩子的艰苦,否则就该他倒霉了!和当年的齐良和邓小呆,还有村里那些调皮却可以随便打的顽童们比起来,甚至老发呆问为什么的关秋都和萧成没法比,这小家伙简直是棘手到了极点!
最让人头疼的是,萧成还有一句口头禅——我朱大哥说……
如果不是人在国子监半山堂的工作可以称得上是兢兢业业,洒扫擦抹全都尽心尽力,他简直要怀疑自己请的不是杂役,而是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