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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众人拜别之后,黄家院内只剩下满地狼藉。摔碎了的碗,折断的筷子,肮脏的桌布,洒满地的酒液。
“黄先生,如今天色也晚了,黄先生便来此暂住吧。”黄少爷向黄伟说到。
黄伟刚想起身离开,心中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便对黄少爷告辞道:“黄少爷,今日承蒙款待,只是我在客栈中还放着不少买来的红纸红布,须得今晚在上面写些吉祥话,好给家里带去准备牛魂节。”
“如此就不挽留黄先生了......”黄少爷刚要起身拜别,身后的赵少爷竟走向前,向黄伟鞠躬道:“黄先生,今日还需请教些事宜,不如这些天便留在此处吧。客栈的东西我叫人取来便是。”
黄伟心中一惊,“这赵少爷好缜密的心思,他必是看出些什么端倪,如今才要把我软禁在此。若再是推辞,他必要起疑了。”
“既然如此,便谢过黄少爷和赵少爷了。”黄伟拜谢。
只见赵少爷向后宅走去,倒是熟门熟路得很,原来他便住在黄家,怪不得神不知鬼不觉,如此长久没人发现。
黄伟跟着仆人走到后宅,住在西厢一间房屋中,此刻正是夕阳西下之时,西晒把房子弄得闷热不堪。
不多时,赵少爷敲开黄伟的门,说是要与他喝些茶醒酒,于是黄伟同赵少爷步入房中,泡了些雪环茉莉。
“赵少爷如此阔气,想来黄家少爷承您的福不浅呐。”黄伟品过香茗,只觉得吐气如兰,先前空中的酒肉腥味烟消云散。
“哪里的话,先生既然是明眼人,便知道黄少爷与我乃是至交。我俩一同在这山间商道上干些贩丝卖米的买卖罢了。”
“只是这买卖做得够大啊,都以为黄少爷发了什么横财,其实赵少爷才是这些锦衣玉食的东家吧。”黄伟装作漫不经心。
“先生这又是哪的话,只是共同行商买卖之时,搜得些山间土产罢了,算不得什么贵重物件。”赵少爷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不知赵少爷令黄公子招惹了韦家的人,这后果如何承担呢?”黄伟吹开一口凉气,把茶碗放在嘴边吸了一口。
“黄先生的意思,是昨日之事是我赵某指使的了?”赵少爷皮笑肉不笑,眼神却忽地变了色。
“赵少爷是明白人。我虽不是什么忠肝义胆之人,对黄家知遇之恩倒是还有。如今你借刀杀人使黄少爷逞一时之快,谁知最后受祸的可是黄家一族。”黄伟哼笑了一声。
“难道惩罚横行乡里的恶人为民除害竟是错误?”赵少爷故意显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仿佛道义在他身上熠熠发光。
“赵少爷,霸不霸道的我这异乡人也说了不算,只是若赵少爷果真义气凛然,怎的不亲自前往?”黄伟语带讥讽。
“黄先生,如今我们可都站在黄少爷这边,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别忘了,出此计谋的可是黄先生您呐。”赵少爷心中开始发凉,嘴上却依旧不依。“如今得罪韦家的,可不止黄少爷与我,黄先生可才是罪魁祸首。”
“哈哈哈哈,我只是一介书生,哪里参与些复杂的明争暗斗。大不了回广府教书便是了,天下之大,对我来说不过是一间育人的草庐,哪里不是一样的。只是赵少爷,韦家手眼通天,您若是还想在这桂西商道上行走,须得多加留意才是,切莫让这恶人,危害了少爷的戚戚性命。”黄伟笑了,笑得如此豪迈,仿佛他是个绿林草莽,而非弱不经风的教书先生。
“你们在这聊着呐!”黄少爷用清水洗脸醒了醒酒,听到赵少爷屋里有谈话声,便推门进房。
“你们二人皆是我的大恩人,如今看到二位如此畅快而谈,想来必是知己了。”
“这孩子如此愚钝,怕是我用一辈子都教不聪明。”黄伟暗笑着摇头。
“黄兄如今该是趁早处理了此事,以免韦家拖延时日,又找个理由把人放走了。”赵少爷说道。
“我自知晓,只是现如今除了等待,别无他法。”黄少爷满面难色。
“黄少爷可好好利用阿才,让他到关押韦昌发的客店大闹一番才是。”赵少爷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如此甚好!我还怕天长日久,那些守在门外的莽汉都消了气。”黄少爷终于面露笑意。
“那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若黄少爷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再到我屋内呼唤一声。”黄伟告退。
“黄先生多谢了。”黄少爷向他摆摆手。
待黄伟远行后,赵少爷将门窗关严,在黄少爷耳边轻声说道:“这黄伟城府极深,万不可全信。”
“贤弟多虑了吧。黄伟乃是我家请来的先生,教我读书也有个两三年了,虽说不是亲如一家,倒也日夜相处有些感情,如何能害我?”
赵少爷不敢将二人谈论内容告诉他,只得找了些不痛不痒的理由进谗。
“哈哈哈哈,贤弟可真是小心谨慎。贤弟大可放心,黄先生便是助谁,也不会去助那韦家人。”
言毕,推开门便向自己卧房走去。
赵少爷跟在后面,轻声吩咐了黄府门前的家仆,无论如何,都不许黄伟出门。家仆虽奇异,却知晓赵少爷乃是黄少爷的至交,便满口答应了。
黄伟倒是倒在房中呼呼大睡,看似坦荡自得的样子。赵少爷时刻关注着他屋中动静,倒是无甚异常。
天色转向昏黑,今日星光却不至,月色被乌云笼罩得漏不出一丝光。黄少爷酒意未消,在房中自言自语了许久,终于累得睡着了。赵少爷虽强打精神,却抵不过睡意朦胧,却也迷糊睡去。
谁知这一觉睡去,便迷蒙不知所往。
忽地一阵冷水激面,那赵少爷被水浇了个透湿。他打起精神一看,才发现自己被绑在门板上站立着,眼前面目威严却笑意盈盈的,却是韦家少爷韦智先。
“这位是谁?我与好汉素未相识,怎么将我这般绑了起来?”赵少爷虽心中慌乱,却一下回过神来。
“赵少爷,潜藏黄府藏得好深啊。莫怪我用如此粗鲁的方法将少爷请来,只是少爷神龙见首不见尾,还需您这神龙打着瞌睡才好迎神到我这来。”韦智先笑靥中含着杀气。
“好汉怕是认错人了吧?!我只是山间商道上行脚的商人,不知哪里得罪了好汉。若是寻些银两,拿去便是,若是为了勒索赎金,我家中老小均靠我买卖挣钱,全部家当都在身上了,即使绑了也没用啊。”赵少爷求得情真意切,眼中竟滑出泪水来。
“赵少爷,啊不,周少爷。何必在此装疯卖傻。如今还得借少爷一用,解救我家兄弟才是。”韦智先向他施了一礼,抬眼望着他的眼睛时,眼里却尽是老虎擒到猎物时的骄傲与凶狠。
“好汉饶命,好汉真的认错人......”那赵少爷还要抵赖。
“周少爷,我也不需如何,仅用你的命换我兄弟的命罢了,如若不然,一命换一命倒也是合理。只是少爷千金之躯,受那些皮肉之苦,怕是田州周老爷该要心疼了。”
“这韦家如今势力强盛,爹即使有心将他家在桂西的势力铲除,只怕时候也未到。”周少爷大脑飞速运转,他与黄少爷结识,一来深入靖西打探韦家的消息,二来借黄家的手伺机对韦家发难,使得两家两败俱伤。黄少爷本就知晓他是周家的人,只是二人共同憎恶韦家,倒是联合起来了。
“只是如今状主是黄少爷和那阿才,我在此应承却也不算数啊。”周少爷双脚发软。
“那倒无妨,只是须得借周少爷身上的物件一用。”说罢,韦智先目录凶光,从腰间取出柴刀来。
“韦少爷这是要作何?”周少爷慌乱得叫了起来。
只见韦智先抽刀向前,运着刀破空划了几下,周少爷腰间的碧玉便掉了下来,被韦智先一把接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想来那是汉人的习俗,我们僚人可是天气热了就把头发给剃了,不知周公子是汉人是僚人,总之得罪了。”韦智先又在周少爷耳际剐蹭两下,瞬时掉下两股青丝来,而那周公子双目紧闭,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了。
只见韦智先用那股头发捆着玉佩,交与下人。下人便匆匆走出门外了。
“怕是要用这法子逼黄少爷撤状?”周少爷心中一惊,却无暇顾及其它了。“只是这黄少爷若是足够机智,便可借此信物到时在众人面前拆穿他韦智先,这时他韦家的威信,就更加崩坏了。”想到此处,周少爷不禁暗笑起来。
“不对!那黄先生没有被抓来。看来是留下他做接应,若是如此,那黄伟便是韦家的人了!若是黄少爷向黄伟问计,黄伟那诡计多端的家伙必会找出无限理由让他就范。糟了,中了他的计了!”周少爷忽地面色惨白,双股战战。
“周少爷,如今可是你周家先犯我的,回田州之时可别对周老爷说我韦家不懂待客之道。”韦智先出言讥讽。周公子虽心中气恼,却不敢表露分毫。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得此事的,竟然将我这样虏来。看来靖西这地方还真的被韦家防备得紧。”
黄家院内,黄伟还在呼呼睡着,黄少爷被来人惊醒,忽地一下坐起来。
“黄先生!赵少爷被韦智先抓去了,留下这物证要我换人,如今该如何是好!”黄少爷急得快哭了。
“韦智先留我下来怕是排不上用场了。”黄伟心中暗笑,“这黄少爷不中用到像个流鼻涕的孩童。”
“黄少爷莫慌,如此一来,只能暂且听之。待换回赵公子,望少爷急急送他回家乡躲避灾祸。”
黄伟忽地觉得天旋地转,他不知那韦家人如何将手伸进黄府来。
“那先生的意思?”
“趁韦家没有要求,赶紧想法子将韦昌发接出来。如此还能挽回些面子。”黄伟急忙道。
“那该当如何?”
“把阿才叫来,说是阿才慌乱之中丢了银两。”
“众人不信怎么办?我们将故事编得如此缜密,如今变化,倒是显得错漏百出。要是全盘托出,弄不好还会害得阿才丢了性命。”
“少爷可是说了有一三角梅的钱袋?”黄伟问到。
“是便是。”
“那就好办了,速速命人寻一三角梅的钱袋来,然后在里面放下一钱银子,记得要让阿才咬过。”黄伟显得一副忠心赤城。
“我怕那阿才不愿。
“少爷糊涂啊,阿才是少爷的忠实兄弟,少爷只要与他说明利害,他怎么会不答应?”
“黄先生!学生谢过了!”黄少爷说罢,竟要跪下。
“少爷何必如此,如今要紧的是赵少爷的性命和你黄家的脸面才是!”黄伟心中畅快万分,他千辛万苦设的计谋,终于成功收网。
韦昌发被关在客舍之中还不到两日,却态度蛮横,硬是不吃送来的伙食。众人说是他阿妈阿瑶所送,他才勉强用些。如今门前的僚人虽依旧守着他,心中愤懑却早已消去不少,
阿才与黄少爷赶到门前,对着众人抱拳行礼。众人见到阿才断掉的手掌,突然却又来了精神。
“黄少爷莫怕,有乡里在此,那恶汉绝对跑不出去!”
“对!黄少爷安心!”众人纷纷应和。
“诸位乡亲,如今真的是天大的误会!我这兄弟原来是遗失了钱袋,你们看!”黄少爷示意阿才,阿才用他仅剩的左手从怀中掏出那钱袋来、
“里边还有一钱银子呢。”黄少爷慌得声音都发抖了。
“怎的如此凑巧?”众人满腹狐疑。“莫非是韦家欺压你,让你如此做得?”
“啊呀,各位乡亲。我黄家在这靖西县乃是守信秉公的商家,如今必是我们冤枉了那韦昌发,心中过意不去,才特地到此请大家放他出来。”黄少爷更急了。
众人依旧不饶,生怕阿才受了什么委屈。
“要不给他们塞一些银两?”阿才在黄少爷耳边轻轻说道。
“你当他们是何人?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僚人汉子,你用钱收买怕是更引他们怀疑!”黄公子回到。
“诸位乡亲,如今的确是我黄某冤枉了好人。虽说僚家犯了诽谤的罪状该是受到惩罚,只是你看这阿才缺了一只手,也受了神灵的责难。不如便化干戈为玉帛,了却一桩案子可好?明日便是牛魂节了,乡亲们还得回村里准备节庆的什件,就请各自散了吧!各位乡亲到我红布庄里买红布的,我都免费相送!”黄少爷对着众人近乎是哀求了起来。
“既然这案子没了状主,便散去了吧!”人群熙熙攘攘便散开了,只有屋内的韦昌发依旧是不依不饶,断是要寻得些宽慰来。
“如此冤枉好人,就这么完了?!”昌发血气方刚,吼叫声震耳欲聋。只是他被绑在柱子上,倒也动弹不得。阿才与黄少爷便慌忙离去了。
“韦智先!我与你不共戴天!”路上,黄少爷怒目圆瞪,气冲脑门,吼了起来。
阿才忙捂着黄少爷的嘴,慌张地顾盼着周围。“黄少爷!当心隔墙有耳。”
周少爷还是没有送回来,只是黄少爷收到消息,人已经出了靖西,往德保走去了。
黄少爷见到黄先生,一再拜谢,弄得黄伟好不尴尬,心中发笑却还得维持脸上紧张慌乱。
倒是韦智先,趁着天色尚早,带着昌发、阿农与阿瑶踏上回返安德的路途了。
“先生若是备好了购置的物件,便与我同行回安德吧。”明日便是牛魂节,县府里雇不到轿子,只得赁了一台牛车。黄少爷与黄伟二人,却也慢悠悠向安德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