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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假山后面父子俩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默,就连远处的喧嚣似乎也远离了一般。陆闻有些不自在,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看到陆离淡漠的神色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良久,才听到陆离问道:“为何?”
陆闻沉默不语,陆离冷笑一声,转身边走。
陆闻连忙叫道:“离儿!”
陆离站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陆闻沉声道:“我是为了你好,离开京城过几年再回来!”陆离微微侧首,淡然道:“父亲,我既然已经分家出来了,怎么行事是我自己的事情,无须你操心。你认为,我有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离开京城么?”
“我……”陆闻咬牙,但是那个我字之后,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陆离眼底掠过一丝嘲讽,转头漫步走出了假山后面。陆闻立刻想要追上去,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裴冷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陆闻面前,神色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拦在了他身前。
“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陆闻警惕的问道,这年轻男子虽然穿着并不起眼,但是身上的气势却带着几分不是善类的感觉。
裴冷烛微微扬眉,上下打量了陆闻几眼,道:“陆大人不想听你说话,你还是别跟上去比较好。”
“我……”
裴冷烛并不等他将话说话,只是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我的对手。”说完,便扭头跟了上去。一句显得有些没头没脑的话,威胁的意味却十分明显。你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再跟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陆闻只能怔怔的望着裴冷烛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背脊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
陆离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
离开了陆闻,陆离脸上的神色却微微沉了下去。陆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来找他说这种话,回想起之前陆闻也是坚决反对他入京参加科举的事情……
“少雍。”
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一群熟悉的人正在朝他挥手打招呼,陆润和陆渊如今都在翰林院,陆老太爷寿辰自然不可能不请翰林院的同僚。百里胤,莫文华,曹修文的等人都应邀而来了。他们品级都不高,自然也不会安排在跟那些朝廷重臣在一起坐,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倒也自在。
对他招手的正是莫文华,一群人坐在园中一处树荫下的石桌边上说笑。这地方靠着院墙,还有红色的蔷薇花墙,景致优美,香风细细,倒是个读书人聚会的好地方。
看到他们,陆离便直接转身朝着众人走了过去,其他人也看到了陆离,纷纷起身相迎。
“陆兄,你来晚了,可要自罚一杯。”百里胤笑道。
“一杯怎么够?至少三杯!”有人跟着起哄道。
陆离微微挑眉,淡笑道:“我靠孔元皓也还没有到,他比我来得晚,待会儿岂不是要自罚六杯?百里长安,我会告诉他是你提议的。”
百里胤立刻无奈的叹气道:“少雍兄,背后告状非君子所为。”
“所以,我会当面告诉孔元皓的。”
“告诉我什么?!”不远处传来孔聿之含笑地声音,“刚一来就听到陆兄在念在下的名字,真是荣幸之至啊。”
陆离转身道:“百里长安说来晚的罚酒九杯。”
“陆少雍!”百里胤怒吼,其他人却没有那么好心替百里胤澄清事实,反正都是玩,玩谁不一样呢?纷纷跟着起哄,“罚酒!罚酒!”
众怒难犯,孔聿之只能怒视跟他最相熟的百里胤,“百里长安,这笔帐我记下了!”
百里胤摸摸鼻子耸肩表示他也没办法,他还觉得冤枉呢。
众人已经七手八脚的将孔聿之拉了过来,压到凳子上坐下。旁边立刻有人奉上了酒水,孔聿之无奈,只得接过一饮而尽。其实这些酒水并不容易醉人,陆家准备的都是味道清淡的酒水。毕竟寿宴要晚上才会开,如果在这之前宾客就都喝醉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些人闹归闹,也都是有分寸的。孔聿之酒量并不差,就算一口气喝上九杯酒,休息一会儿也就过了。
这些人闹得欢,却没注意到陆离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到后面去了。欢乐的众人也就顺便忘了原本陆离才是他们讨伐的对象。
谁让孔聿之来的比陆离还晚呢。
“少雍好手段。”曹修文拎着一壶酒走到陆离对面坐下,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闹腾的众人笑道。
陆离淡淡一笑,“思贤进来可好?”
曹修文耸耸肩道:“在翰林院不都是那样,整天抄抄写写罢了,倒是没有少雍的日子过得充实有趣。”
陆离摇摇头,问道:“曹大人那边,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吧?”陆离问的是他离开泉州之前与曹禺拟定的那些计划,这大半年曹禺一直在忙这些事情。京城里如今盯着泉州知府这个位置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不过是之前一些都还在起步,所以才没有人动手罢了。如今已经快要接近尾声,基本上就等于等着验收成果了,这个时候将曹禺调走就等于白捡一个政绩。就连理由的是光明正大的,曹禺在泉州已经数年,确实是到了升迁调职的时候了。
曹修文点头,稍微压低了声音道:“是,前几天父亲来信说最多再有三个月,就差不多大体竣工了。有一部分已经投入了使用,效果十分不错。”
陆离点头道:“曹大人辛苦大半年,不仅仅是造福泉州百姓,更是功在社稷。”曹禺修的那些路,真正的作用要等到又战事发生的时候才会看得最清楚。
曹修文有些无奈地苦笑,“父亲只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祖父说,吏部那边已经打算调父亲回京光禄寺卿。”
陆离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微微蹙眉。光禄寺卿是光禄寺最高长官,而且泉州知府是从四品,光禄寺卿却是正四品,又是京官,按说曹禺是升官了。但是其实谁都明白,朝廷五寺之中,除了大理寺和主管与外邦接洽的鸿胪寺以外,其他三寺基本上是单纯为皇室服务而存在的。若是认真划分,他们的只能应该是属于宗人府和内务府的管辖范围。这些年鸿胪寺的职权更是被礼部取代大半,也变得可有可无了。唯一有实权的其实只有与督察院,刑部并称三司的大理寺。如果曹禺升任大理寺卿,那么他确实是升官了。但是如果是光禄寺卿,那是明升暗降,一个不小心,曹禺就可能在光禄寺卿这个职位上待上一辈子了。
“曹老大人怎么说?”陆离问道。
曹修文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祖父能怎么说?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之前祖父就说过,父亲这次无论是平调还是升职只怕都不会乐观。”只是他没想到,父亲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依然还是无法改变陛下对曹家的不喜。
陆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劳烦思贤兄回去禀告老大人,陆离冒昧想要上门拜访。”
曹修文一怔,想要说什么陆离摇摇他示意他以后再说。
“你俩在说什么呢?”旁边终于摆脱了众人的百里胤和孔聿之走了过来。孔聿之刚刚喝了酒,脸上有些泛红。
陆离道:“没什么,好些日子不见曹思贤,闲聊几句。”
孔聿之笑道:“对了,少雍不说我险些忘了,你们也算是半个同乡。”
陆离瞥了他一眼,“我们本来就是同乡。”曹修文是京城出生长大的,他也是京城出生长大的。之后他跟陆闻回了泉州,没几年曹修文跟曹禺也到了泉州,如今又都回了京城,不是同乡是什么?
孔聿之莞尔一笑,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言之有理。”
两人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其他人看到这边四个人凑成一个小团,倒也没有立刻都凑过来。只是纷纷朝这边多看了几眼罢了。
陆离挑眉看着两人并不说话,百里胤无奈的苦笑,低声道:“少雍兄,今儿早朝的事情,你怎么看?”
陆离道:“早朝?废不废后毕竟是陛下的私事。”
曹修文睁大了眼睛,“陆兄,这怎么能是私事?”一国之后,是多大的事情啊。
陆离耸肩,“皇后是陛下的妻子,不是私事是什么?”
百里胤和孔聿之了然,显然废后这件事上陆离没打算参入其中。废不废后或者立谁为后,对陆离来说都不重要。而且百里胤和孔聿之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皇帝根本没打算立柳贵妃为后,也就难怪陆离不着急了。
百里胤叹了口气,道:“陛下这些日子的心情可不太好。”皇帝心情不太好,受苦的其实还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百里胤这样的还好,只是三不五时的在皇帝跟前读读书什么的,这几天御书房里伺候的宫女内侍却是一茬一茬的换。距离皇帝越近,百里胤也就越清楚的感觉到昭平帝并不是外人一直以为的那样昏庸沉迷女色,但是却有些心软的皇帝。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陆离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问道:“百里兄,最近京城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百里胤一怔,道:“皇后被废,这还不算大事?”
陆离道:“除了这个以外,不是已经发生,而是将要。”
百里胤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过,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有侧首看向孔聿之,“元皓,你们孔家有什么消息?”
孔聿之同样摇头道:“没有。”
曹修文也跟着摇头,三人齐刷刷看向陆离。陆离挑眉道:“我只是猜测而已,既然你们都说没有,那就是我想多了。”
既然连百里胤和孔聿之都不知道,那么陆闻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还表现的如此笃定呢?
不过…看起来陆闻是不打算告诉他实话了。没关系,他总是有办法知道陆闻到底想要说什么的。
四人正说话间,不远处突然有人叫道:“出事了!柳家七公子和甄家的人打起来了!”闻言,原本还在笑叹中的众人立刻都站起身来,兴致勃勃地看向远处。果然,那边也立刻聚集了不少人。百里胤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咱们也去瞧瞧?”
孔聿之冷笑一声道:“去看看也好,听说柳家人嚣张的很,特别是这个柳七公子。”
不远处张渐走过来道:“人家有嚣张的本钱啊。如今甄家哪儿还有能力和柳家对抗?”
百里胤挑眉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可不好说。”甄家到底是世代官宦名门,论底蕴至少比柳家要厚的多。只可惜皇帝拉偏架,甄家的日子这才显得不好过的。`“陆兄?”孔聿之笑看向陆离。
陆离起身道:“同去。”
柳家和甄家如今可谓死敌,一般人家如果请客大约只会选其中一家请。请柳家就不会请甄家,反之亦然。但是陆家却没有必要顾及这些,无论是柳家还是甄家,都不能不给陆老太爷这个面子。陆家人也十分小心,并没有做出将这两家人安排在一处的蠢事。但是来者是客,你总不能限制客人的行动,于是柳家七公子就这么好死不死的正好碰上了甄家的一位爷。
这位与之前被打断了腿的甄家嫡长孙不一样,他是如今甄国丈最小的嫡子,甄皇后的亲弟弟。虽然是甄国丈的儿子,但是年龄却更甄家嫡长孙差不多。叔侄俩自有一起长大,关系自然不错。侄子被柳七打断了腿,柳七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倒是甄家被皇帝已在打压,甄家这位小爷见到柳七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言语间几句冲突立刻就演变成了肢体冲突。一言不合两人就打成了一团,跟在身边的侍从就是想要拉开两人都办不到。
陆离等人感到的时候,两人竟然还在厮打。陆家的护卫想要上前拉开两人,还被踹了两脚。都是贵客,他们自然也不敢用强,只得期盼着家里的主子能够快点过来。
陆家的人还没来得及赶到,就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飞快的分开了两人。
只见柳浮云脸色冷肃的站在一边,一只手甩开了甄公子,另一只手提着还想要上前踹人的柳七。说起来,柳七年纪比柳浮云还要大三四岁,已经是一个将近而立的成年男子了。但是柳浮云将他拎在手里竟然毫不费力,就像是拎着一个什么小物件一般。
大庭广众之下被弟弟如此对待,柳七怎么能忍。
“柳浮云,放开我!”
柳浮云随手一甩,将他甩到了另一边。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才匆匆而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来人四十出头的模样,身后还跟着陆渊和几个陆家的年轻子弟。
柳浮云拱手道:“陆三爷,惊扰了宾客,抱歉。”
这中年男子正是陆家的三爷,陆文翰膝下第三子,只是他是庶子,在外面自然没有陆盛言兄弟的名声显赫。也没有入朝为官,平时只是帮着陆盛言打理陆家的事务。
陆三爷笑道:“无妨无妨,年轻人难免碰碰撞撞。柳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原本这点事情,双方各退几步说两句场面话给陆家一个面子也就罢了。但是从地上爬起来的柳七却显然没有息事宁人的想法。立刻就跳起来指着甄公子就骂道:“姓甄的,你给爷等着!不弄死你还有你那个残废侄子,爷这个柳字就倒过来写!”
围观的众人看向柳七的脸色都有些变了,柳家人嚣张他们知道,但是这也太嚣张了。甄家嫡长子本来就是被他打伤了的,现在竟然大庭广众叫人家残废,甚至还…竟然完全没有愧疚心虚的意思。
“七哥,住口!”柳浮云沉声道。
柳七狠狠地瞪了柳浮云一眼道:“你才住口!我是你兄长,柳浮云,你就是这么跟兄长说话的?我怎么做事,轮不到你来教!姓甄的,有本事别躲在别人身后做缩头乌龟!”
话说成这样,甄公子哪里还能忍得住,直接扑了上来,“柳老七,你以为我怕你不成?你们柳家一门靠着贵妃裙带吃软饭的废物,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们甄家!”
一转眼,两人又扭打成了一团。
陆三爷见状顿时傻眼,脸上也隐隐有些不悦。在陆家的地面上,不给陆家面子,这两家人未免太过分了一些!正要命令侍卫将两人拉开,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隐还带着几分不悦之意,“这是在闹什么?”
众人回头,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带着人快步走了进来,正是陆家如今的家主陆盛言。
陆盛言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深沉,沉声道:“将柳公子和甄公子分开。”
“是!”有了家主吩咐,侍卫们立刻没有了方才的犹豫不决,飞快的闪到两人跟前一边一个强行将打的鼻青脸肿的两个人分开了。陆盛言笑吟吟的看着两人道:“怎么?是我陆家有什么地方招呼不周,才让两位如此大的火气?”
陆盛言毕竟不是陆三爷,即便是柳七这样的混人也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只是冷哼了一声,狠狠地瞪向对面的甄公子。陆盛言脸上笑容微敛,沉声道:“看来真的是我陆家招呼不周了。既然如此,来人…去请柳侯和甄大人,老夫亲自向两位赔罪。”
一听说要请家长,全天下的熊孩子反应都差不多。
两人立刻就变了脸色,柳七连忙回头去看柳浮云,柳浮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陆盛言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柳浮云,含笑道:“浮云公子,陆家怠慢了。”
柳浮云垂眸道:“不敢,柳家无礼惊扰了府上宾客,还望陆大人见谅。”
陆盛言笑道:“小事一桩,谁没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惊扰了几个宾客倒是无妨,只是令兄若是不慎在陆家受了什么重伤,在下可是承担不起。浮云公子当知道,打架这种事情总是有输赢的。”柳七上次是能将别人的腿打断了,但是谁能保证下一次断腿的不是他自己?
“陆大人教训的是。”
陆盛言点点头,这才抬头对众人拱手道:“惊扰各位了,各位还请见谅。还请诸位到那边喝杯茶压压惊。”在这里的多半都是官职低微的年轻人,见陆盛言如此平易近人,对陆家的印象倒是好了许多。纷纷回礼然后四散开来不在围着这边看热闹了。
陆盛言侧首看向两个罪魁祸首,“两位,不如跟老夫去前面坐一会儿?”
让说话两人自然不能拒绝,只得应了。柳七斜了甄公子一眼,低声恶狠狠地道:“姓甄的,你给我等着!”
陆盛言自然也听到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看着陆盛言将两个人带走,百里胤方才道:“柳家这位公子,脾气倒是火爆的很啊。”
孔聿之不屑地道:“可不是么,柳家人倒是健忘的很,这才几个月就忘了柳三的事情了。”
百里胤摇头道:“柳三的事情,那可是赔上了一位皇室郡主的命啊。碰巧当时时间地点都不一样,再加上那位郡主死的也太过惨烈了。若是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死法,柳三只怕照样全身而退。”
柳三会死,这其中可是有不少人都是出了力的。
张渐冷声道:“这也太嚣张了,皇后还没废呢,柳家就敢如此,等到皇后被废了……”
“甄家和柳家已经成了死敌,一旦皇后被废,甄家只怕是……”百里胤摇摇头叹了口气,看向陆离道:“少雍兄,你怎么看?”
陆离蹙眉道:“柳七嚣张火爆,甄家那位竟然也如此沉不住气?”
曹修文道:“甄家那位是甄国丈最小的儿子,从小就受宠,只怕脾气也比柳七好不到哪儿去。更何况,他从小就跟甄家嫡孙关系极好。侄子被人打成了残废,他能不生气么?”
孔聿之摇摇头道:“不管怎么说,这柳家人确实是太过分了。”
曹修文无奈,“陛下宠着,谁敢将他们怎么样?”
“是啊,陛下宠着,谁敢将他们怎么样?柳家人都嚣张了二十年了,也不差这时候。”
众人纷纷符合着,摇摇头各自散开了去。
他们都不过是初入官场的小虾米,还是不要惹祸上身了。